◎禚从杰

晨雾被山外朝阳温柔的掀起时，友人与我踩着尚未褪尽夜露的石阶走进山里村。斑驳的石墙内忽然窜出几枝粉白，像是谁家新娘子抛出的绣球，惊醒了整座沉睡的苍马山麓。时节已至，东风送暖，村内形态各异的樱桃树正在经历着一场盛大的华丽蜕变，枝头攒动的花苞如同千万枚半启的唇，含着甘甜的山风，将春日的私语悄悄酿成了蜜。

粉白色的云霞自山腰处升腾，层层叠叠的花瓣在熹微晨光里舒展，露珠凝结成晶莹的星辰。载满农具的手扶拖拉机走过花荫，铁器碰撞的叮当声惊起几片花瓣，飘落在他晃晃铛铛的车斗里。炊烟从黛瓦间袅袅升起，与花雾对结成青白色的绸带，缠绕着石磨旁晾晒的地瓜干，缠绕着村庄外新采的香椿芽。

正午的太阳像块温润的琥珀，把花影拓印在斑驳的土墙上。蜜蜂的翅膀驮着花粉，在花蕊织就的舞池里跳起回旋舞。穿碎花袄的大嫂挎着竹篮穿过花径，发梢沾着零落的花瓣，仿佛行走在流动的春雪中。溪水载着花瓣奔向山脚，在鹅卵石上敲出叮咚的韵律，惊醒了趴在青石板上打盹的狸花猫。

暮色漫过山脊时，樱桃花忽然变得轻盈透明。晚风穿过，卷起的花瓣像群迷途的蝶，扑簌簌落在晾晒萝卜缨的篾席上。归巢的燕子掠过花枝，翅尖蘸着暮色，在天空写下潦草的诗行。村口的石磨旁堆积着花瓣，老牛踏过时溅起芬芳的浪，混合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在暮色里酿成醉人的酒。

月光爬上东厢房的窗棂时，整个村庄都浸泡在花香里。守林人的马灯在花影间明明灭灭，惊起夜宿的斑鸠，翅膀扑棱棱打碎一地银辉。后半夜又该起雾了，晨起时满地落英粘着晶亮的水珠，恍若春天遗落的珍珠纽扣。

我在第四十九棵樱桃树下拾到半片青瓷，裂纹里嵌着去年的花瓣。与枝头新结的樱桃果遥遥相望。这个时节的山里村，连呼吸都带着清甜的颤音，仿佛整个春天都栖宿在樱桃树的年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