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乐
那是1968年初夏的一天。天空是晴朗的,天上刮着阵阵大风,空气中弥漫着黄色的沙尘,使人的心情不由产生丝丝沉郁。
文化大革命仍在如火如荼进行着。我们已经两年没有坐在教室上课了,天天开会,讨论,批斗,游行。
那天我回家吃过午饭回学校,刚走进学校东大门,就听到由女声宿舍传来的嚎啕哭声。于是我快步走进了宿舍,只看到小石同学哭得声嘶力竭,泪水夹着汗水湿满头发和衣服,边哭边大声喊叫,痛苦到了极致。其她同学个个面带沉痛,坐在自己的床上沉默。有几个同学围在小石身边不断地劝说,可是她一直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犹如发疯似地大声痛哭。
见此景,我的心里一阵阵酸痛,一股同情怜悯的心情在我心底升起。我向同学问清楚原由,原来是她在师范学校工作的父亲,由于无法忍受红卫兵的批斗,在自己的宿舍里用剪刀自杀身亡。
于是我走过去到小石身边,见她已经打理好了自己的行李。我连连安慰她,不要哭啦,事已至此,不要过度悲伤。
可能小石看到了我的真诚,对我说,她不想上学了,想回家。
我心里想,如果我有自行车,送她回家就好了。可是那个年代,自行车是普通人罕见的交通工具。住校的同学周末回家带饭都是步行往返的。
我问她怎么走啊,你还带着这些行李,天又刮着风。她说,她父亲有自行车在师范学校,问我能否和她一起去师范取车,然后骑车送她回家。我说,可以可以。
于是,我陪着小石走到了师范学校。进了校门,她朝父亲的宿舍走过去,只见有个红卫兵把守在门口,小石向红卫兵说明身份和来意,那人请示了领导,允许她使用自行车,但是用完后必须再送回去。
那个红卫兵把自行车推了出来,交给我们。
当我看到自行车的一刹那,心头不觉一阵颤栗,车身上布满一道道鲜红的血迹。当小石看到这个情景,如同看见了父亲,想起父亲的惨境,低声哭了起来。
片刻,我和小石推着车子,走到师范学校旁边的一条小河沟,我们两人一齐刷洗车上的斑斑血迹。足足半小时后,我们才把车子刷洗干净。
于是,我骑车带着小石,她抱着一大包行李和草席栅子坐在后面。顶着迎面吹来的大风,走在送小石弃学回乡的路上。
我使劲蹬着自行车行走着,内心难以诉说的名状不断涌起。心想我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花季少女,我是一个能扛大事的男子汉,在同学遇到不测之时,我能助一臂之力,是我的满足。
回家的路走完大道,又走向乡间小路。我们没有心情欣赏路边竞相开放的小花,田间黄灿灿的水稻,风中摇曳的玉米,两人默默走着。
不久,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庄。走到村头,小石连忙跳下车子,对我说,你回去吧,我自己回家就行啦。
我先是一怔,然后似乎领会了什么。对小石说,好的,你走吧,你多保重!
回来的路上顺风而行,又是一人,感觉就像做完一件大事,轻松的很多。
我去师范学校还上自行车,然后独自回家。
看着远处天边的一抹抹红霞,夕阳西下。回到家已近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