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克利诗十首

 ◎ 尤克利

 我将永远爱你

上升的烟雾和下降的尘土

迷蒙着我的眼睛，细雨在风中倾斜

光阴沿着河岸奔跑

四季的景象褪去后又重新上色

阳光下暖暖的村庄，进进出出的人们

我将永远爱你——

水一样的年华流走犹如白驹过隙

折来折去的道路多么简单又无限崎岖

像一颗小草一样地枯荣，像露珠

一样在草尖上归来又散去

桑叶为蚕生，为蚕食，吐出华丽锦绣

牵牵绊绊的今生来世，相似的晨昏

我将永远爱你——

月亮告诉我要照看满天星星

月亮瘦骨嶙峋的时候

告诉我要照看满天星星

把它们疲惫的光芒接在手中

我的手和眼睛

抚摸过五谷杂粮、水果、小兽

和爱人的秀发

抚摸过长久的石头

满月下梦幻般的家园与萤火点点

如今，又要把星星暂时托管

父母临走的时候告诉我

要照看好自己，照看好自己

也就是照看好了祖上留下的田亩

记忆中恋恋不舍的家

锅屋里准时飘出的饭香

照看好了灶王爷、门神和诸路神仙

四季中悄然而至的节令

守着孩子长大成人

由着自己在月缺月圆中慢慢衰老

在弥留之际

我也会选一个光影迷离的时辰

忍着泪

告诉孩子们要好好地照看满天星星

更要好好地照看自己

如同照看走远了的父母

呼吸

有一些均匀的呼吸属于睡眠

有一些急促的呼吸属于田野间的劳作

蜿蜒的盘山道

负薪而行的单纯少年

曾经为过路的风提供过新鲜的口信

说这人间的苦楚

和摆在眼前的祈盼旗鼓相当

有一些急促的呼吸

只属于两个人，当我们把世界

严丝合缝地关到门外

宇宙只有房间那么大

房间只有宇宙这么小

我们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忽略掉

夏季的河水涨满河床

殿堂上百官退朝，季节纷纷倒退

落叶纷飞，很多时候

有一些急促的呼吸，加速着岁月的衰老

不经意间把人带进垂暮之年

而最均匀的呼吸

莫过于躺进大地的怀抱长睡不醒

与远方的朋友说起远去的炊烟

小溪流要做饭

水草是它的炊烟

风朝一个方向刮

小鱼儿能听到母亲的召唤

多少次我用清澈的双眼

看这水中的人间

我居住的村庄风向不定

我们的童年早已被吹远

它们曾经是那样地真实

如今只在我们的回忆里

淡淡

飘散

你们留在世上

你们留在世上，等着归燕

飞回房椽

新泥和旧草将家巢修葺一新

堂前牡丹，腮上的红粉在晨光里

浓淡相宜

孩儿们口含饴糖，唱着童谣

大人们挑水，整理农具

汗滴掉落在青苗的影子里

力大如牛的蚂蚁

拖着计量日光的容器悄悄绕过潘多拉盒子

平平淡淡的一天从快乐开始

又用快乐结尾

少年持一把笛子坐在碾盘上

长长的红穗头让游魂不敢靠近

我站在一丈开外

多么想得到呼唤，做一次快乐的空气

流进笛孔，先用空穴来风造一个句

然后再欢快地擦过笛膜

亲自参入那场心身通透的乐舞之旅

蜜蜂来了

我一个箭步骑上它的脊背

春天的景象纷纷出现在眼前

去到那鲜花聚集的地方

亲眼看看自己留下的旧脚印

开阔的河水里有鱼逆流而上

船头总是朝向下游

想起去年今日

有人折柳为我送行，终归是要离开的

水粉画一样的村庄和田野

我亲历过你的慈爱

博大无边，我曾像一滴露水

突然出现在你的花蕊

又顶着一头芦花目送萧瑟的秋天

少了绳索的挽留

一条船儿会被流水带向远方

你们留在世上，留在春分

留在晴明

天空照旧飘起小雨，小雨中的蝴蝶

在青青的田埂上飞一遭

湿了衣衫，湿了眼帘

那又是谁逃离了时空的阻隔

执意打开依稀的从前

一对夸张的翅膀，一语惊醒梦中人

活着，找不到梦想的门扇

离开，即便获得了梦一样轻盈的身体

和堆积如山的浮财

故园的春天已千里遥远

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正好

望星空

正好席地而坐，来一场杞人忧天

天青色的烟云，映衬

夏日长长

蒲草编制着秘密的空间

到处都有浓缩的海市蜃楼

我把我的密码

置于光影之左

右首的音节，拾阶而上

有了与梦接壤的机遇

我把我的身世

打翻的五味瓶

背在身上，用来遮风挡雨

神游万水千山

形同一只地图上爬行的蜗牛

留下涎水的痕迹

这个位置，正好

接地气

接纳任意一种仙风道骨的心境

和随遇而安的平和

来这里，不虚此行 ——

山有山的归隐

水有水的来历

我有我小宇宙，同你一起

艰辛而又不失快乐地

转动今世

感念

我又怎能口述，这生活中点点滴滴的

恩惠和仇怨，我看到的人心向善

天理昭昭和天网恢恢

我怎能准确地形容，我们

都是大地上站立的灯头

告诉你要用心护住自己的火苗，别熄了

这人世间短暂的苦乐；这儿女情长

这粮食；这乡间的山水和城市繁华的街道

别熄了这仰望和跪拜的姿势

土地之神，我怎能口述

在你的掌心，有被你呵护的数以万计的房子

有众生的命运在簸萁斗的掌纹上

摇曳的火苗，颠颠簸簸总又常怀感念

我怎能说出，我想复姓父母的姓氏

把自己的亮光举过头顶

那光是神灵赐给的，我怎能轻易将它熄灭

我愿以渺小的身躯报应上苍的无限恩泽

佛在西方，我却将时光和财物付诸东流

留恋的肉身

徘徊在故乡，手搭凉棚望不到东海

任何呼喊和追赶

也阻止不了日薄西山，黄昏

将无限空旷的暗夜留下来

星星出场，所有的影子都虚地一掷

回想日光下的劳作，黄金稻米与泥土的芬芳

带密飞行的工蜂

来自大地之上的某一个环节

适合用美好的词汇，将其颂扬

终其一生的勤谨和善念

澎湃在脑海

我愿以渺小的身躯报应上苍的无限恩泽

竹节

有时候，我们折服不了草木

却能被一些草木折服

就像竹子，盘根于大地之上

春天里，一群迅速长高的孩子

严格按照礼俗

向季节行弱冠礼

它们的竹节密不透风

保存着完好无损的时间

为了不把最初的清纯泄露、消耗

为了不沾染尘世的杂念

它们省略了嘴巴、鼻孔

只用骨骼，粗壮的手指关节

托举着自己；当我们业已老去

弯腰驼背地从青竹林中走过

我知道与竹子已不可同日而语

自己胯下所乘的木马

根本不是一匹顺利通关的良驹

只是一款越来越慢的

反应迟缓的病毒

彼此之间

我的前胸我爱着

我的后背，需要你小心的抚摸

识别，或者远远地

用目光送给它亲切

把你的后背和前胸

都交给我，让我亲眼目睹

这样一件光滑的瓷器，是如何

在光影旋转的岁月里

延年益寿的

 作者简介：

尤克利，男，1965年出生，山东沂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著有诗集《远秋》《春天来信》《尤克利诗选》。曾获诗刊社第七届华文青年诗人奖，首届中国十大农民诗人奖，山东省政府第二届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参加过诗刊社第23届青春诗会。